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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得有次参加文学研讨会,开始时一切如常般地报告、讨论,直到有个德国人发言,他的题目很好玩,说他一直听中国学生说起“帝国主义瓜分中国”,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瓜,他问其他人,其他人也说不清楚。所以他决定要好好考证那个“瓜”。然后他举凡各种文献,底下的中国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,点评的老师也很配合,说我们中国的“瓜”,从《诗经》里就有不少了。
外国人似乎总能找到特别奇怪的研究问题,许多都出人意料。譬如我念博士的时候,同门学弟就做了一个报告,题目是“孙悟空为什么只吃桃子不吃香蕉”。一方面这当然和《西游记》所记载的地域种植环境有关,另一方面也有根本不是中文系的同学提醒我们说,野生香蕉根本就不能吃。我们现在吃的香蕉都是人工培育的,猴子才喜欢吃。老师听完就很感慨,对我们说,“小说并不是写给中文系的人看的啊。”
文化差异制造全球化的经济财富,也会制造乐趣。我有一个做电商生意的朋友,卖小商品给外国人。我问他什么东西卖得最好,他想了想说,手摇发电机。外国人喜欢环保,手摇一个小时,给手机充百分之十的电,卖得老好的。我问他还有什么呢?他说还有圣诞假期布置品,比方在私家车上装一个红鼻子两个耳朵什么的……稍微一蹭就坏了,算消耗品,卖得超好。“真是奇怪啊”,他强调,“手摇一小时充百分之十的电”,百思不得其解。但也许人家觉得自己做了特别有意义的事,创造了快乐。世纪娱乐平台
最近读了一系列外国人写上海的散文集,其中之一是《环绕上海》。作者是美国人施克明,一个艺术家。20世纪20年代初的一个初夏,施克明乘坐蒸汽船跨越太平洋来到上海,走遍了长江中下游多个省市,上海、南京、苏州、安庆等等。他的旅行从租住苏州河上的“住家船”开始,有意思的是,他给住家船“老大”起了一个很特别的绰号,叫“拿破仑”。因为他看起来矮小、结实、神情凝重,站在船头的样子好像在沉思,“‘拿破仑’让船夫在甲板上排上一排,升起一根可以移动的桅杆,并沿着桅杆横架起一根竹条,再升起一块方帆……”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,但是我想,上海人是绝对不会把苏州河上的舢板船主叫做“拿破仑”的。施克明还给拿破仑的舢板起名叫“启示号”。
这些奇异的绰号居然自动延展出了奇异的画面,具有别致的诗意,是词语本身创造的神迹。譬如施克明写道:“每年有几个月的时间会下雪,地面上会积雪,水面上也会漂浮着冰块……他们依然会像‘拿破仑’和其他人一样毫无怨言,接着去捡煤块。”所谓的煤块,是过往的蒸汽船扔到河里的,船工把一根绑在竹竿上的木勺伸到河底捞东西,他的年轻的妻子则提着筛子,挑出小块的未烧尽的煤块并保存起来,“这正是他们的生活”。如今的上海极少有雪,冬天依然是寒冷的,苏州河上也没有打捞河底煤块的船工家庭了,更没有撒煤的蒸汽船。这幅上海生活图景,仅仅相隔不到一个世纪就令人感到那么陌生。更令施克明觉察到文化差异的是,“每当农历新年来临,他们会与中国其他地区的人们一起庆祝。并不是欢庆即将到来的一年,而是感激已经成功度过了过去的几个月!”世纪娱乐平台
这借由他人之眼阅读上海的过程,近乎冒险的旅行。冒险穿越回我们最熟悉的城市令人陌生的历史情境中,居然都是带着水意的,这也是上世纪的上海留给外国人心中最直观的、最感性的印象。其实追溯上海的路名,带着浜、泾、塘字眼的真不少,如今镌刻在地铁站名里,多少是古怪的。借文学之名,我们才召唤出间接的经验。譬如《环沪漫记》是一本相似的、我喜欢的书,“川沙”一篇开篇就写,“江南制造局对面附近有一条河叫做白莲泾,河的尽头便是川沙镇,即是沙之川的意思。从这条河进去不远,对面就是董家渡码头,路过的第一个地方叫作六里桥……”
如今我就住在白莲泾路附近,却无从涉渡时间之河中的上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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