决定再去一趟舂陵。

“五一”节，阳光温热，小麦已经拔得老高，泛黄的穗子给春天的尾巴挠痒痒。桃树已挂满小果，绒绒涩涩地躲在叶的庇护下，大片大片攻陷了秀水村郭。每一棵杨柳斗酒诗百篇，它们把春意怀古藏在漫天作雪的杨絮里，虚飘飘轻灵灵吟唱着游人的心思……

一

他静静地坐在屋檐下，午后热辣的光线织出安详柔和。他语气缓缓，给朴素洁净的村舍添上和谐的音符。

他叫陈顺国，舂陵村的村支书。他和我说着村子里的琐事、村子未来的规划，每一句都如屋檐外的阳光，满溢着憧憬，好像不久这片热土就要上演一场恢弘的大戏。他一边和我聊着，一边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孩子。对面坐在椅子上的，是他五十多岁的堂哥，怀抱着一个粉嘟嘟的婴儿。村支书的眼神中透出这样的信息：希望，就在这些娃娃们身上。

舂陵村，地处湖北枣阳南地，原本是一个普通的村落，在中国的地图上几乎找不见它的踪影，但如果了解它的历史，就会知道历史赋予了它很多痕迹，这些痕迹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时间湮没，骄傲地耸立于村庄的高土之上。

无量台，是东汉开国皇帝刘秀起兵的点将台，位于村中的制高点，气度非凡。拾阶而上，形似皇冠的无量台展现着光武圣殿的风头，高傲冷峻，仅靠门前一豆香火延续着自己。我无意涉入逼仄狭隘的内堂，揭开早已结痂的刀痕，于是移步大殿的后面，意想不到的是，一下子撞见了豁然开朗的万亩油菜田，油菜正蓬蓬勃勃结荚出饱满的角果。栋栋屋舍诗意地栖息在一派田园风光中，一条条柏油路纵横交织在“桃花盛开的地方”。

在历史上建立功业、开创“光武中兴”时代的皇帝刘秀就在这里起兵举事。我忽然想起唐朝元结写的《舂陵行》：供给岂不忧？征敛又可悲。州小经乱亡，遗人实困疲。大乡无十家，大族命单羸。朝餐是草根，暮食仍木皮。出言气欲绝，意速行步迟。追呼尚不忍，况乃鞭扑之！这首诗把唐朝安史之乱平定后，统治阶级残酷剥削人民的景象描写得淋漓尽致，兵荒马乱中的百姓饥寒交迫、痛苦不堪，此诗中的舂陵，是秦朝遗址湖南宁远的舂陵古郡，不是湖北枣阳的舂陵，更不是新朝王莽乱世下的舂陵，借用这首诗只是想用来说明纷乱的历史伤痛，这首诗中仿佛也飘荡着王莽新朝千疮百孔的暮色，刘秀在这衰败的苍茫中拼杀出了自己的黎明。

炎黄子孙世世代代耕作土地，终究回归土地。无量台始于寸土，垒于高土，高土之上的皇权只有悲悯眼下的众生，才是天道。

刘秀谨言慎行，充满智慧，喜农事。他把刨出的土坷垃变成坚硬的顽石，把锄头、犁铧变成刀枪剑戟，在舂陵的一片柿子林中演练出一群神勇的兵士。与王莽抗衡，胜败的命数早已种下。赢咖3平台注册

二

我们总对乡村怀有一种难舍的牵挂，在休憩时走入田园，感染陶渊明的怡然自得。

“舂”字果然好，在春天里开了一个小口，流出了无限春光，流出了稻香花蜜。五月的舂陵写满兴奋，每片田都是青春萌动的心事，热情洋溢地涌动在田间地头，引诱每一个过路人的目光。花儿扭动着彩色的秧歌，一路招摇，那带着花粉的霓裳兜不住洒落的甜蜜。

在广场的向阳面，有一座并不斑驳的古井。我问坐在古井旁的陈大姐：“这井是什么时候建造的？是刘秀喝过的井水吗？”陈大姐微黄的牙齿密密实实，她笑笑说：“我嫁过来时就有了。听老辈人讲，这口井可有年头了。去年村里花钱翻新了，现在古井成了我们村里的标志，来玩的人都喜欢在这里照相。”

我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向古井，目光沾上了井壁上井水的清冽、甘甜。

谁也不知道是哪位先人在这里挖出了这样一口井。水泽万物，井水中流动着不动声色的智慧，也让刘秀的头脑灵光。

三

蔡家岗，舂陵村八组，有二十六户人家，青砖红瓦，浮光跃金，白壁静影，呈现着舂陵的一派生气。它的后脊梁上，敦敦实实地生出一丛柿树林。“柿柿如意”的传说鎏金刻于林子边上的一面石墙上。

我站在这里，凝神遥想，浮现出唐朝畅当的《蒲中道中二首》：古刹栖柿林，绿阴覆苍瓦。岁晏来品题，拾叶总堪写。

我向陈书记要来舂陵的规划图，想看到它未来的身姿。清晰的图片上，横卧着舂陵的骨骼肌肉，十一个村民小组编织出结实的网格，在十六平方公里上排列分明。

午后的日头在林中绕来绕去，我站在一棵树冠浑圆的大树下躲过骄阳。不远处的小径上，两个青年正在畅谈关于文创柿子的话题，他们兴致勃勃地聊着，声音回荡在林子里，把野花震得摇头晃脑。我很惊讶这两个青年的口才，仿佛春天嘹亮的口哨，发出欢愉的声响。

离开柿林，顺着错落有致的屋下的阴凉，悠然慢行，眼前的乡村大舞台被粉刷得崭新明亮，时刻准备着迎接一场热闹的演出。

返程的路上，车窗开着，任由絮花渐欲迷人眼，我在心里默默写下对舂陵的祝福，这祝福飘过路边红色的屋顶，飘过平整的田畴，飘向远方延绵的江河……